德侑實業有限公司設立於民國92年,延續承接原鞋類模具製造及鞋材開發設計,憑藉獨特的專業技術長期為各大品牌OEM、ODM提供產業全方位服務。

德侑實業有限公司創辦人林晉陞為了打破一句俗語「阻礙我們前進步伐的往往不是身上的千斤重擔,而是腳下那雙不合腳的鞋子。

運用這樣的理念,展現出我們將走在「沉、穩」的路程,創造出屬於自己的「德行天下」。

從模具開發、材料研發、創新製造到整合顧客需求過程中,發現人們只重視外形,卻忽略買鞋的初衷。

為了要穿的舒適、走的安穩,有人說:「一雙好鞋,更需要搭配一雙優質的鞋墊,才可以帶你到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

為了替自己身邊重視的人們做一雙好的鞋墊。不論是在外形,還是在舒適度上都能達到顧客的需求

即便現今許多的鞋廠因成本上的考量,顧了外形,忘了內涵,但依然不忘在品質上的「堅持、 執著」。

進而將他從踏進社會後,所做的開發、研究、創新以及對材料的要求全部整合之後

憑藉獨特的專利技術將極其珍貴的天然乳膠與千垂百練的備長炭完美結合後,創造出獨家環保無毒的TakeSoft 徳舒孚專利綠金乳膠

把乳膠材料與備長炭提高到更高的層次。同時具備防霉、抑菌、透氣、除臭、遠紅外線等五大功效,並榮獲多國發明專利

生產過程採用專線製造專利乳膠材原料,全自動化生產保證品質與產量穩定,達到品牌客戶的最高要求。

20多年來我們以臺灣為基礎,世界為疆界,正派經營、創新思維,陸續拓展國外市場提供高品質的產品,用熱忱、專業、誠信的服務態度成為顧客首選的事業夥伴。

而目前引進最新石墨烯加工技術,為鞋墊增加更多的可能性。

石墨烯是一種以sp2雜化連接的碳原子緊密堆積成單層二維蜂窩狀晶格結構的新材料。

具有優異的光學、電學、力學特性,在材料學、微納加工、能源、生物醫學和藥物傳遞等方面具有重要的應用前景,被認為是一種未來革命性的材料。

第一,石墨烯對紅外光、可見光、紫外光的透光率均達97.7%;其透光性在較寬的波長範圍內都很好,被其吸收的光還能迅速轉化為其他波長的光。

第二,密閉性好。不透氣、也不透水,對強鹼、強酸等腐蝕性溶液有很強的抵禦能力;能有效抑制細菌的生長。

第三,強度高。石墨烯的強度是鑽石強度的2倍、鋼材的200倍,是已知硬度最高的材料。有人這樣打比方:將與食品保鮮膜薄厚一樣的石墨烯製品蓋在一隻杯子上,想用鉛筆頭戳破它,得一頭大象站在鉛筆上才行。

第四,韌性非常好。石墨烯是已知的最柔韌的材料,且抗壓力非常高。普通的石墨烯包裝袋可提起一輛2噸重的汽車。

而在生物醫學和物理學領域,研究發現大腸桿菌在石墨烯上無法生存,而人類的細胞卻能正常生長。

石墨烯的二維結構會與大腸桿菌上的磷脂分子產生交互作用,在拉扯下會使大腸桿菌破裂、無法存活。

這種物理性殺菌的方式,也不易像使用抗生素容易產生抗藥性,因此,可用於製作止血繃帶、抗菌服裝,以及食品、藥品等的包裝材料。

德侑實業有限公司TakeSoft 徳舒孚專利綠金乳膠與全新石墨烯加工代工技術與你一起打攜手打造環保無毒的健康世界。

德侑實業有限公司開發的產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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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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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說【別了!鳳凰】   文/冷月軒主《唯一》      暖風吹拂簫筱的秀發,可是卻暖不了她的心房。她的心猶如三九嚴寒的天冷到冰點。淚水打濕了她的雙眸,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命運如此對她。為什么讓她失去所有,最愛的人也拋棄了她。站在橋頭仰望,往事如電影般從腦海中掠過。      簫筱是個孤兒,從她記事起就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誰?是孤兒院里的院長媽媽把她扶養長大的,她的名字也是院長媽媽給起的,姓隨院長媽媽的姓。簫筱大學畢業后回到孤兒院,幫助院長媽媽來扶養院里的失去父母的孤兒們。“簫筱!院長媽媽找你有事情。”秦月進入簫筱的房間說到。秦月也是孤兒,和簫筱一起長大。畢業后也回到孤兒院。“哦!知道了。”簫筱說到。簫筱來到院長媽媽的辦公室,媽媽笑著說:“簫筱!市里的刑警隊要來咱們院里來慰問!我們開個警民聯歡,你來負責讓院里的孩子們的節目。”“嗯!媽媽可以的,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啊?”“三天后。”“好!”簫筱答應到。      三天后,簫筱和院里的孩子們還有這里的老師們把孤兒院裝扮的煥然一新。像過節般,孩子們穿上嶄新的衣服,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在等待市里的刑警叔叔們的到來。就在這時院門口開來兩輛警車,從車上下來十幾名刑警,一個個颯爽英姿,煥發著神采奕奕。好威武,讓人肅然起敬。他們從車里拿出慰問品。“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孩子們揮動小旗在歡迎叔叔們。院長媽媽上前握著刑警大隊的手說:“謝謝您們能來看這些孩子們。”大隊長說:“還要謝謝院長媽媽能把孩子們照顧的這樣好,讓他們成為祖國的棟梁之材呀。”“快進屋,快進屋,”院長媽媽招呼著。孩子們和戰士們互相關注著。聯歡高潮時是簫筱的詩歌朗誦,她朗誦的是自己寫的《暖春》 三月桃花綻在枝頭, 我輕輕地嗅它清幽。 桃花在我承諾中綻放, 是你讓風把暖意送到。 蝴蝶飛舞在花叢中流連, 把愛意徒留在花間。 我把相思寄給春風, 讓它把桃花的蕊給我帶來。   暖暖的嬌陽在春天照射, 把暖洋洋的愛意給了春艷。 紫燕在南方捎來素箋, 要回歸這暖洋洋的春天。 她的詩感染了所有人。也感染了大隊長的心,他覺得簫筱有一種不一樣的氣質,讓他心里怦然心動。“你好!我是栗劍。刑警隊的大隊長。”他把手伸出來和簫筱握手。“你好!”簫筱說到。“你的詩真好,”“謝謝!”簫筱說到。就這樣他們認識了,互相談理想談未來,有說不完的話題。最后他們互相留下了電話和微信。在微信里他們有說不完的話,談不完的理想,這一段簫筱是快樂的,幸福的,簫筱覺得命運對她不薄,讓她遇到了此生的愛人。她愛的真實,愛的癡迷。“嘟嘟”手機微信響起,她看到是栗劍的信息,告訴他有事要見她,在一處茶莊見。簫筱收拾一下到茶莊看到栗劍早已經在等待著她呢。“來了!”“嗯!來很久了吧!”“不是,也才到。喝點什么?”栗劍問到。“茶”簫筱說到。服務員把茶端來。簫筱問:“什么事情?”“我明天要去ⅩⅩ國辦案,要半年才能回來,回來我們就結婚可好?”“嗯!我等你回來,要注意安全。”“放心吧,我是貓,是有九條命的。哈哈”栗劍笑著說。      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栗劍沒有回來,信息也沒有,簫筱默默地等待著。“筱筱你的信。”院長媽媽進來把一封信交到簫筱的手里,是栗劍隊長的,院長媽媽說完扭身就出去了,輕聲嘆氣。簫筱把信打開看到。信的內容是我栗劍在追擊販毒槍擊時腿部受傷了,不能來實行對她的承諾,讓她把他忘記了吧,他在國外已經結婚了,愿簫筱幸福。別了!我的鳳凰,你是我今生的唯一的愛戀。        猶如晴天霹靂般把簫筱擊倒,又猶如掉入萬丈深淵般,天都塌下來了,心里好難受。淚流了下來。心里充滿了迷茫,她在心里喊到:“老天爺,為什么這樣對我,我不知道父母是誰,可是為什么要奪取我唯一的愛戀。我不該有幸福嗎?我不該有愛嗎?”簫筱猶如一葉被秋風吹落的樹葉般行走在夏夜的路上,暖風吹不熱她冰冷的心。        從此簫筱把心封閉了,她不在去愛,因為她的心已經容不下別人的愛,栗劍的愛已經塞滿了她的心扉,她的腦海。她在等,他不相信栗劍會結婚,不管何年何月,她都會等。院長媽媽看到簫筱一天天瘦下來,心疼不已,可是簫筱太執著了。只有嘆息了。只有和簫筱等待奇跡出現了。 +10我喜歡

從未遇見你,但我卻懂你,一場心靈的碰撞。 ​​最舒服的關系,是不必討好 最舒服的關系,是誰也不必討好誰,彼此都是獨立而自由的,若是合適就在一起,若是聊不來也沒關系。 寧可孤獨,也不違心,寧可抱憾,也不將就。能入我心者,我待以至寶。不入我心者,不屑敷衍。 . 01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活得最累。 她們習慣于隱藏自己真實的情緒,總是保持克制和禮貌,害怕與對方發生沖突,面對對方的要求不敢輕易拒絕; 她們很照顧別人的心情和看法,只要別人語氣稍微冷淡一點,就會想著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得對方不高興; 她們總是過分謙卑,又很容易被別人打動,對方給她一分的好,就暗暗記在心里,恨不得能回報人家十分; 即使面對一個人難以應付的麻煩事,能靠自己解決就自己解決,生怕給對方添了什么麻煩。 ​文| 卡娃微卡 . 這個世界上,總是越敏感越懂事的人,活得越累。 習慣于迎合對方的期待,習慣于讓氣氛和諧,即便是以犧牲自己的感受為代價。 好像和誰都能相處融洽,受了冒犯也不會輕易發難,即便要退讓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就像席慕蓉寫的,“在一回首間,才忽然發現,原來,我一生的種種努力,不過只為了要使周遭的人都對我滿意而已。為了要博得他人的稱許與微笑,我戰戰兢兢地將自己套入所有的模式,所有的桎梏。走到中途,才忽然發現,我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漸漸活成別人喜歡的樣子,卻也漸漸地掩蓋了真實的自己。 看似人緣極好,看似關系穩定,背后的疲憊只有自己知道。 . 02 清華才女蔣方舟在上節目《奇葩大會》的時候,也曾經自曝自己“因為太希望別人喜歡自己了,而活成了一個諂媚的人。” 這讓她在前二十年的人生里,遺憾地失去了與身邊人產生真實關系的機會。 人與人之間的真實關系是什么? 是你可以和這個人去爭吵,可以把自己最真實、最不堪的一面暴露給這個人,而不用苦心去扮演一個討人喜歡的角色,不用時時擔心對方會不會產生不快或是反感。 可以自由的表達自我,而不必刻意的壓抑自己、迎合對方,這樣的關系才具有實質性的意義。 因為所有靠討好吸引而來的人,很可能不是真正能欣賞你的人;那些摻雜著太多取悅的感情,也絕非健康的模式,只是人為創造了一個美好的幻影,但總有一天是要破滅的。 . 就像涂磊說的:“踮起腳尖愛一個人,是很不現實的。” 到了一定年紀你就會發現,越是需要費力維持的感情,越是脆弱。 真正能和你長久相處的人,永遠欣賞的是你自由而獨立的樣子,而不是你故作謙卑和討好的樣子。 . 03 人與人之間最舒服的關系,是不必討好。 你做你自己,我做我自己,不需要誰刻意去迎合誰。 待在一起,只是因為三觀相近,興趣相合,談得攏,聊得來,感覺舒服所以一切水到渠成,如是而已。 作家詹迪·尼爾森說過,最適合的伴侶,就好像走進一座你曾經住過的房子里——你認識那些家具,認識墻上的畫,架上的書,抽屜里的東西:如果在這個房子里你陷入黑暗,你也仍然能夠自如地四處行走。 彼此坦誠,又彼此熟悉,沒有那么壓抑和猜疑,疲累和偽裝。 一段好的關系,一定是如此。 也許因此會失去一些人、一些關系,但那些接納了真實的你,依然選擇留在你身邊的人,才是你生命中值得珍惜的存在。 +10我喜歡

尋找李花春(短篇小說)   □紅雪           1         村里人看到李老五時,是個秋天,落葉鋪路,冷風嗖嗖。         騎著自行車馱著李老五來的公社盛公安說,李老五扛過槍、打過仗……可惜被大炮震壞了耳朵,精神受了點刺激,就提前回國了……他不想在鎮上待,哭著喊著要到鄉下。盛公安還說,李老五的父母在一九四五年被日本鬼子殺害了,四個哥哥兩個被抓進了國民黨的軍隊,兩個投奔了東北抗聯,不久死了兩個,有兩個至今也不知是死是活,更不知道他們在共軍的隊伍里,還是在國軍的隊伍里,是在大陸,還是跑到了海峽那面。在海峽那面的老蔣揚言要反攻大陸,亡我之心不死……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吧,事情就這么事情,情況就這么情況,李老五現在沒有親人了……到咱這疙瘩安家,希望老少爺們照應點,畢竟……武裝部的人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李老五才二十一歲,裹著一件多處有燒痕破洞的黃大衣,站在送他的盛公安身邊,眼睛望著前方,好像有啥心事。        一聽說來的人是個退伍兵,村人們感到很新鮮,圍著李老五和盛公安看,指指點點,問這問那。李老五也不吱聲,忸怩得像個剛過門的小媳婦。       “我來找我爹我媽——”李老五叨咕。        李老五被安排在生產隊馬廄的耳房住下,當馬倌和更官,就是喂馬和打更。        這個活兒,以往是村里的五保戶老劉頭干。老劉頭在一個午夜,被一匹屁股滾圓的騍馬蹄了,門牙都掉了,腦門有一道血口子,等第二天被車老板發現時,尸首都硬了。村人就說,這老頭半夜轉到馬屁股那邊去,準沒干好事,大伙就捂嘴笑,該!這老東西早該死了。老劉頭一沒,馬廄就唱起空城計,饑一頓飽一頓的馬們,沒出半月,就毛長肚癟,生產隊長正愁安排誰來當更官。        盛公安就送來了李老五。         村里人見李老五年紀輕輕,形單影只,滿腹心事,就起了憐憫之心,幾個歲數大的婦女,還嗚嗚嚶嚶地抹起了眼淚,有人從家里給他蒯來幾碗米、有人給他背來燒柴,還有人給他拿來鋪蓋。當晚,馬廄的耳房的煙筒冒出了縷縷青煙。       在河襠村吃下第一口飯時,李老五哽咽了。        與生產隊的二十幾匹馬成了隔墻的鄰居,就免不了與馬的耳鬢廝磨。       夕陽西下,干了一天活的馬匹,拉著犁杖、膠皮轱轆大車,從不同方向快意地回到生產隊大院,待車老板們給它們卸下繩套,便迫不及待地就地打了幾個滾,而后排著隊到井沿喝水,喝足了水,就又排著隊回到馬廄,各找各的槽頭,不一會兒便有了嚼谷草的咔咔聲,嘩嘩呲尿聲,當當放屁聲,老鼠在谷草垛里吱吱哇哇的嬉戲聲……濃烈的馬糞馬尿混合而成的騷味、臭味,彌漫開來。         李老五呵呵兩聲:“舒服,得勁!”       屯里突然多出一個戴軍帽、穿黃大衣的人,孩子們感到好奇,有事沒事,都愿意到生產隊的馬廄,聽這個人講瞎話。平時蔫聲蔫語的李老五,一講上瞎話,就剎不住車,瞎話里常常冒出松骨峰、上甘嶺、炸響的炮彈、拼刺刀、美國佬……山頭被炸矮下去兩三米……那火就像老虎的舌頭……李老五就扯過他的黃大衣,說看看,都被燒壞了,還有槍眼、還有血……死人成堆呀!我們志愿軍缺水缺糧呀,渴,渴了就喝尿,還有受重傷的小戰友,裹了女護士的咂……李老五說到這,眼睛唰地亮了一下,又迅疾黯淡下來……餓,餓了就啃草根,大雪泡天,還穿著單衣單鞋……不少戰友凍死了,不少戰友立了功,戴上了軍功章,去了北京見毛主席……李老五每次都講得有些散亂,沒頭沒尾,東一句西一句,眼圈一直噙滿淚水,有時聲音忽然提高八度,帶著尖利:“我打死了三個美國佬,我也是英雄!”         孩子們嚇一跳。         “你咋沒立功?咋不去見毛主席?”        “我……”         李老五沉默了。         “別在這起哄,瞎說,一個逃兵,臭美啥?”正巧李大吵吵路過,就大聲叨咕,驅趕孩子們散去,“我是從公社那得到的消息,人家說你是逃兵!”        “我不是逃兵!我不是,我不是……”李老五聲嘶力竭地喊……聲音漸漸弱下來,癱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看著前方。   2         由于李老五的到來,河襠村的老少爺大姑娘小媳婦就好像多了一些談論的話題。       河襠村就三十幾戶人家,兩趟泥草房,趴在一馬平川上。屯前和屯后有兩條小河日日夜夜嘩嘩流過,在距村東兩里的地方匯合,然后一直往東奔去……闖關東的王大白話的爹,見那塊黑土殷殷,也已走得精疲力盡額,就撂下肩上的扁擔,和坐在籮筐里的王大白話,“就在這安家吧!”王大白話的爹是說給走在后面跟頭把式的媳婦聽的。“這兩條小河像人腿,這就是褲襠呀……”      星星眨眼,蒼狼嘶吼,埋鍋造飯,王大白話的爹一家三口就把安家的地方叫河襠村。       光陰易逝,物是人非。        如今的河襠村有了四大姓,黃、王、孫、李,其實要細論,拐彎抹角地一連吧,都是親戚。        黃扁頭是黃家兄弟四人中的老大,賊懶,驢性,整天趿拉個鞋,叼著個小旱煙袋在屯子前街后街逛,三十五歲才娶了張寡婦十八歲的姑娘老丫,大伙都說:那是硬給熊去的。        老丫嫁給黃扁頭那天晚上,咿咿呀呀哭了半宿,黃扁頭就吼,哭啥呀,好事來了,該高興,女人呀,就那玩意,捅破了那層窗戶紙,都是一樣的。再說了,那個李老五有啥好的,小雞巴個子,像抽大煙的,還禿耳朵,腦袋跟個角瓜似地……可也是,老五扛過槍,保家衛國的人……說著,嘻嘻地笑,把老丫拽進了被窩。   3          那年夏季,河上游突發山洪,把正在河邊放馬的李老五連同兩匹馬沖走了。       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李大吵吵說,可惜那兩匹馬了。        就很少有人再去河汊子了,大伙兒說怕李老五的魂兒給勾去……      李老五的突然消失,被河襠村的老少爺們、大姑娘小媳婦嚼著耳根子,有的說李老五為救那兩匹馬,死了,當時馬順水漂流,一浮一沉,很是悲壯,如果李老五松開韁繩,他就不會被沖走;有的說李老五是不想活了,山洪一來,就借坡下驢、順水推舟,只可惜還拐帶了兩匹馬……還有的說,李老五沒死,被沖到下游獲救了。可不管咋說,李老五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邪乎一點的,說誰誰誰昨晚起夜發現一個黑衣人,正在窗下聽床,嚇得尿了半截的尿,突然遭電擊一樣,雞雞跟得了瘟疫似地蔫蔫了……誰誰誰半夜做夢,夢見一白衣人張著血盆大口,呲著二寸多長的獠牙,餓虎撲食,直嚇得做夢人,再也不敢閉眼睛睡覺了。       李老五陰魂不散,并上演十分吊詭的聊齋劇情,傳的有鼻有眼,整個河襠村就像被黃鼠狼襲擾的縮脖雞,惶惶不可終日。白天村人們見了面,都互相打聽是否夢見或是撞見黑衣人,或是白衣人,神色詭秘;到了晚上,各家各戶早早關門,一家人和衣而臥,炕頭炕梢還要放根燒火棍,大板鍬,二齒勾等物件,以防不測。有的人家干脆把平時省著用的煤油燈,調到豆粒一樣大小,變成了忽燎忽燎的長明燈,完全忘了勤儉的家規。        “造孽呀!”        “這李老五也夠可憐的。”        “咱這河汊子淹死人,百年不遇呀!”        “唉唉,人死了還不消停……”       “得鎮鎮!”       老是這樣下去不是曲子,黃扁頭就把屯子里有頭有臉的王大白話、孫大學問、李大吵吵找來商量對策。四個人嗆咕一上午,最后拍板,把鄰村的大神黃老太太請了來作法,以圖降住李老五的魂兒。        黃老太太其實歲數不大,有五十歲的樣子,腦后吊著個疙瘩鬮,小腳,走路擰著腚,叼著二尺多長紫檀木桿的大煙袋。      黃老太太是和助理,也就是二神、她的丈夫一起扭搭扭搭走來的。彼時,太陽偏西,村里雞不叫、狗不咬、豬不跑,死一般沉寂,好像都能聽到黃老太太一口一口吧嗒煙的聲音。聽說大神黃老太太來了,村人都露出了久違的笑模樣,打著飽嗝,挈婦將雛,簞食壺漿,奔向黃扁頭的家,想一睹黃老太太驅鬼鎮邪的陣仗。      黃扁頭的家四間房,瓦蓋,一面青,在村里清一色泥草房之間,就有點鶴立雞群了。只見一縷一縷的煙霧,從黃老太太眼前一碗裝滿小米粒插著的三根香火中緩緩溢出,在朦朧的煤油燈影里,像飄在空中絲絲縷縷的白發,有些瘆人。黃老太太與丈夫助理配合得天衣無縫,你有來聲,他有去語,一抻脖,一搖頭,一閉眼,一扭腰,像跳著肚皮舞。前戲做足,一口酒噗的噴出,坐在炕頭的黃老太太就來神兒了——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關,十家都有九家鎖,就有一家門沒關;鳥奔山林虎奔山,喜鵲老嗚奔大樹下,家雀哺鴿奔房檐,行人的君子奔旅店;耍錢的哥們上了梁山,幫兵我家住此地,頭頂著天,一步兩步三步就轉到臺前;來到臺上往下觀,村里老少爺們來的真是全…….”      東北這疙瘩跳大神的開場白,大多是這個路數,應是薩滿的近親,詞一樣、調相同、動作所差不多。      “主公想要問什么?沒有啥事我就打馬回山中!”大神手搭涼棚,眼色迷離,半唱半說,有些急不可耐。       “有事,有事,沒事我們咋敢請您老人家來呀。”二神一副媚態,露出了一口大黃牙,討好著大神。說著瞟了一眼坐在前排正襟危坐、腰板拔得溜直的黃扁頭和黃扁頭旁邊的王大白話、孫大學問、李大吵吵。        一看二神用眼睛掃他們,幾人心領神會。        “快,押堂!”孫大學問半閉著眼睛,扔給黃扁頭三個字。       黃扁頭擦了擦手,從右面棉褲腰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五元紙幣,捋了捋,畢恭畢敬地放在黃老太太的香碗前,拱了拱手。        “主公你要問哪樁,黃仙我看端詳。我可是無功不受祿,不為錢財奔波來,只為人間消災性。”大神黃老太太覷了一眼香火,唱了一句。        “黃仙呀,最近屯子老鬧鬼,到底是誰來禍害人呀?您老給掐算掐算,咋整?”二神遞上話。        大神黃老太太嘴里噗噗吐著氣,腿不停抖動,腳面有節奏地拍打著地面,左右手指掐算著。       “黃仙我看得明,有人打死了我們同門小主公,黃天大圣發了怒,要讓你們來償命!”大神語氣下沉,尾音凄厲,動作夸張,坐在前排的黃扁頭、王大白話、孫大學問、李大吵吵的臉霎間由紅變白,交頭接耳。面面相覷。      “這可咋整?是不是你們誰打死過黃老仙?”二神煞有介事回頭壓低嗓音悄悄問。       “可不是嘛,李老五就打死過好幾只偷吃小雞的黃皮子。”站在后面的村人議論紛紛,嘀咕著、吵嚷著,臉色驟變。        “老仙呀,確實有人打死過你的本家,他們承認錯了,咋整?”二神回過頭問大神。        “打死本家不可饒,李老五抵命現世報;要想屯子不再橫死人,趕緊建廟贖金身;光建廟來還不行,還得三六九送供品,二四六殺雞敬神靈;我要寫下三道符,鎮壓偷雞摸狗的魂;你們如要不答應,還得死去五個人……”大神黃老太太滔滔唱著,就像夜空中呼嘯而來的一只怪獸,滿屋子的空氣立馬凝固了。        唱著唱著,大神突然嗓子艮嘍一聲戛然而止。         “唉呀媽呀……這可咋整?”聽大神黃老太太說還得死去五個人,滿屋子的村人幾乎一同發出驚叫,有兩個老太太竟然哭起來……坐在前排的黃扁頭、王大白話、孫大學問、李大吵吵都似乎屁股長癤子一般,站起、坐下,局促不安,李大吵吵還嗵地一聲從凳子上摔到地上,一蹬腿迷糊過去了。現場一陣躁動,大家七手八腳摁了他半天人中,才慢慢醒過來,被攙扶著坐回原來的位置。       “作孽呀!作孽呀!”李大吵吵罵著。         “哎呀呀!黃大仙,真神,能算出禍害黃皮子的人是誰,了不得,快救救我們吧!”后面幾個婦女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給黃老太太磕起了頭。        “黃大仙剛才這是為你們搬兵鎮壓那些孤魂野鬼,傷身體呀,整不好容易過去……”二神說著又覷了一眼前排的黃扁頭、王大白話、孫大學問、李大吵吵。         “押堂呀!”李大吵吵扔給黃扁頭三個字。        黃扁頭又側了側身,從 左面棉褲腰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五元紙幣,捋了捋,恭恭敬敬地放在香碗前,咧了咧嘴。接著,有幾個村人爭先恐后,把兩角、五角、兩元的紙幣,放到香碗前,有人還放了雞蛋、小米、小燒……還有葉子煙、土豆、花生。        大神瞇著眼,忽然艮嘍一口氣,詐尸一般坐直了身子。      “我方才過陰,都為你們擺平了,我也替你們許了愿,只要你們還愿就好……我一個得道之人,哪有擺不平的事。”說著,黃老太太從前大襟懷里掏出五張手掌大小的黃紙,又沖著五張黃紙,吹了五口氣,遞給了丈夫二神。        “明天晚上,每隔一小時,在屯子前建廟的地方,燒五次紙錢,順便把五道符燒了。”二神雙手接過符,轉身一邊遞給黃扁頭,一邊教他怎么做。        “我們保證還愿!”黃扁頭、王大白話、孫大學問、李大吵吵趕緊起身,對黃老太太千恩萬謝,連稱黃老太太是真神,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陰曹地府事,是河襠村的大救星。 ------   4        鄉村無所事事的夜晚,總是漫長,何況又被黃老太太渲染的神乎其神。隱隱約約,村人都聽到了河水低吟的聲響,就像一條要分娩的老黑牛,既有生兒育女的快感,又有撕心裂肺的痛苦。       三炷香即將燃盡,黃老太太在丈夫助理的幫助下,送走了附在身體里的神兒。抻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二神丈夫把放在香碗前的押堂錢以及供品劃拉劃拉揣進了貼身的衣兜,裝進隨身的一個大口袋,就在黃扁頭和王大白話、孫大學問、李大吵吵陪伴下,上了早已準備備好的飯桌,開始大塊啃著雞肉,大碗喝著燒酒,完全恢復了陽間生活。       第二天,全屯男女老少在高扁頭的帶領下,搬磚的搬磚、和呢的和呢,一座一人高的小廟就立在了屯前。燒紙、磕頭、祈禱,大伙臉上的凝重,漸漸散去。有人大罵李老五不該打死偷雞的黃鼠狼,有人說多虧了大神黃老太太會過陰,鎮住了那些不要臉的野鬼孤魂。村人還按照大神黃老太太的囑咐,給李老五扎了個紙人,女的,如花似玉,風兒一吹,搖曳生姿。點著紙人的剎那,大家念念有詞,安慰李老五好好和人家大閨女過日子,就別回屯子撩扯那些風騷的小媳婦。       火苗翻滾,黑壓壓一大片的村人似乎看到了安詳的曙光,頭就磕得重。 “操,咱們都這樣了,老五該不會來折騰了。”像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黃扁頭心滿意足地看著小廟,念叨著,“唉,功臣呀!”        黃扁頭的一句輕嘆,讓河襠村的老少爺們,忽然念起李老五這個人。    5         入冬時,河襠村原來的屯長懾于四大家族的勢力,撂挑子了。村民們選了半個月.也沒選出個結果。后來,村里的老少爺們兒一盤算,只有黃扁頭行,更何況他已放出風來:只要讓我黃扁頭干,保準比歷朝歷代的屯長強一百倍!話似滿滿弓的弦,“操,誰不選我,我就睡他家娘們!”大伙就撇嘴,小樣,成全你,反正現在的屯長也不過是“開個會、收個費、管管計劃生育,南山北山看看地”。再后來,大伙一舉手,他就成了屯長。        新官上任,黃扁頭得意。老丫翻遍了箱子底兒,才找出一件能穿出去、又是四個兜的的卡中山裝。穿上他,黃扁頭照鏡子瞧了半天,然后,倒背個手在村子里遛……       黃扁頭喜歡看二人轉,于是就和李老五說,快套車,看狗蹦子去。李老五不聲不響地牽出四匹大馬,把車套好,又扔車上一捆谷草,供大家墊屁股。就這樣,一掛大馬車,拉著村人,三天兩頭行進在莊稼起伏的鄉道上,追著攆著看二人轉。       “老五,講講你打仗的事吧。”有人沖著抱著鞭子在前面趕車的李老五喊,聲調陰陽怪氣。        “是呀,講講吧,據說那些重傷員還吃過女護士的咂呢。真的嗎?”不懷好意地笑。         “那些小護士漂亮嗎?”       車上的幾個小姑娘臉紅了,用手捂著臉,老娘們就放蕩地罵:“你們也問得出口,真不要臉!”        “沒啥講的。”李老五蔫蔫地說。        “講講吧,就當快的快的嘴了。”        “聽說,黃繼光被燒時,一動不動;真有喊‘向我開炮’那個戰士嗎?是真的?”       “你們不信?瞎雞巴笑啥!”李老五忽然提高聲調,臉憋得通紅,狠狠地甩了一下鞭子,四匹馬翻蹄亮掌,拉著大車飛奔起來。       “慢點!慢點!老五,鬧玩還急眼了,得了得了,我們不問了。”       一輪圓月,冉冉升起。馬蹄嘚嘚,河水湯湯。短暫的沉寂后,馬車上又有了放蕩的笑。      老是到別的屯子看二人轉,不如在自己家門口看舒坦,黃扁頭和王大白話、孫大學問、李大吵吵一商量,干脆把戲班子用車拉來,兩掛膠皮轱轆馬車一拼就成了一個大戲臺子。白天晚上地唱,把個小屯的老少爺們兒唱得暈暈乎乎、迷迷登登的。          “操,各家準備好一點兒。”黃扁頭在對吃派飯的幾家老爺們說。          “有啥吃的,苞米面餅子,大蔥蘸大醬造飽就不錯了。”           “啥?我說陳石頭,老吃那玩藝兒,不丟咱屯子的臉?”            “丟臉有啥招,都要斷頓了。”            “喲,我說陳大哥,心眼不會活泛點兒。你家嫂子瞅那個唱二人轉的大黃牙可直眼了,人家可有錢吶一一”         聽了這話,陳石頭眨巴眨巴小眼睛,“嘿嘿”地笑了,沖逗他的李老五罵一句回家了。   ’       傍晚,村子東頭陳石頭的小土屋里,傳出女人的哭聲和陳石頭的公鴨嗓:“你個不要臉的,我打死你……”          夜深了。        黃扁頭躺在炕頭,怎么也睡不看。他想:自己底子不好,可大伙信任咱,屯長是當上了,可咋干呢?還能這么混下去嗎?還這樣窮下去嗎?得想點法子讓鄉親們有點零花錢呀!老大不小的人了,再也不能讓人看不起……           “還不睡覺,老窮抽啥呀,整一屋煙……”是老丫的聲音。        黃扁頭把手里的旱煙袋向炕沿梆梆磕了幾下,一口吹滅煤油燈,一骨碌鉆進了老丫的被窩兒。   6         忽然有一天,經常逛集的李大吵吵對屯子人說河套里有魚了。大伙何不去撈點,沾沾葷腥?       人們乍一聽,還有點不信,可一看李大吵吵近來整天小臉喝得通紅,還時不時地抽帶把煙,就覺得這小子有外塊。有幾個半大小子老早起來,蹲在李大吵吵那兩間土屋前聽動靜,得了個準信兒:李大吵吵撈魚到集上去賣,掙了錢……       “抽煙,抽煙,姑爺給買的!”李大吵吵手握一盒葡萄卷香煙,正給飯后聚在門前嘮閑嗑的村人發放,“抽一支,姑爺孝敬我的。”大家假裝客氣,手卻伸過去接,放到眼前,稀罕巴察地看,然后叼在嘴上,或夾在耳朵丫上,有人刺啦劃著火柴,點燃煙卷,一股股青煙,就在村人的嘴邊盤桓。        大家就向李大吵吵投去艷羨的目光。        “李叔,河汊子真出魚了?”        “那還有假,快去嘮吧,老厚了!”李大吵吵邪乎大漲地說。         信兒一傳出,屯子就炸開了鍋。        正是春播季節,村人們沒有心思種地了。黃扁頭著急,他扯著嗓子罵,可沒人理這個茬,仍然偷偷往河汊子跑。陳石頭抱著個膀子在村口遛,嘴里還叨咕:“不務正業呀不務正業,撈那點魚還能發家呀,看你們把魚撈沒了,還干啥?不還得回來種地?”       河汊子沸沸揚揚時,李老五卻形單影只地陪伴著屯里的馬匹,每天晚上按時起來三次添草料。站在馬槽前撫摸一下這匹馬的馬頭、捋捋那匹馬的耳朵,聆聽著它們咔咔嚼草聲,呼吸聲,仿佛聽懂了馬語。伺候完馬們,他坐在馬廄門檻上,抬頭就看到了燦爛的夜空,默默數著一顆顆星星,“天上的一顆星星,就是地上的一個人,我的那些戰死的戰友,就該是那幾顆沖我眨眼的星星吧。還有爹媽呢……”李老五的眼角濕潤潤的,是淚水。        白天,李老五牽著幾匹受傷和患病的馬,到河汊子邊放牧。         “你們是功臣,傷了,病了,該好好歇歇了。”李老五對著馬說話,好像河汊子里那熱鬧非凡的場景,吵吵鬧鬧聲,嘩嘩流水聲,根本不存在。         黃扁頭趕緊召集王大白話、孫大學問、李大吵吵商量如何把地種上。         王大白話德高望重,不僅因為他年齡最大,而且長了張鐵嘴,能把死人說活了,把活人說死。屯子里有個大事小情,必得把他請到場,當個說客。        與王大白話可以平起平坐的當屬孫大學問。他念過國高,寫一手好字,說起話來之乎者也,屯子人不管聽懂聽不懂都很尊重他,尤其到了春節,孫大學問的屋子里就擠滿了來找他寫對聯的人。如果河襠村誰家辦喜事,寫禮賬的八仙桌前坐的必是他。          李大吵吵盡管沒有王大白話、孫大學問那么資格老、名聲大,但他是鄉里張鄉助的老丈人,屬“皇親國戚”,誰也得罪不起。更因為李大吵吵常常神秘兮兮發布一些公社來的“小道消息”,讓村人刮目相看。        四人坐定,高扁頭說把幾位老前輩請來商量商量種地的事,鄉長、村主任下來催了,再不種地,錯過了農時,到秋天可就抓瞎了。             王大白話干咳了兩聲,這是他傳遞出要說話的訊號。畢竟年齡大了,眼睛不像年輕時明亮,說話的速度自然放慢了節奏。          “我經歷了幾個朝代,種地是咱農民的本分。這個現象不太對頭啊——”           “自古民以食為天,毛主席說過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地還是要種的,還要種好。”孫大學問接過話茬,晃著腦袋說。          “這事兒按說我有責任,是我透露的消息,可話說回來,河汊子有魚了,不去捕撈,咱們不是傻,是啥?就讓其它屯子占便宜?再說了,姑爺都沒反對,誰愿意撈就撈去吧!”李大吵吵搬出“姑爺”,射出一梭子子彈,把王大白話、孫大學問射得一愣,嘴嘎巴嘎巴沒發出聲。       “唉,現在的年輕人,可不像以前我們那咱守本份嘍。”孫大學問和王大白話異口同聲地說。         “當年,我爹帶著我們一家老小,從山東逃荒到這里戳下兩間土坯房,一鍬一鎬開墾土地,累死累活,那罪遭的……咱們的土地好著吶,一尺一寸都不能撂荒呀,可得珍惜!”王大白話一字一句,翻著老皇歷,回憶舊光景,說的老哥幾個眼圈竟然淚花閃爍。         掌燈時分,黃扁頭和三位高參也沒最后統一思想。 ------   7        河汊子出魚了,河襠村的人以為搶了先,可以到了河汊子,一瞅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見從四面八方的小屯,人影匆匆,縷縷行行,大車小輛,奔著河岔子涌來。        正是中午,太陽暖暖地把影子投到陳石頭土屋上。陳石頭正盤腿坐在土炕上,就著一盤咸菜條子喝酒,石頭媳婦在旁邊敞著懷,摟著孩子喂奶,眼角紅紅的。            “我說孩子他爹,你也去河套撈魚去吧,你看人家都去了……賣點錢,好給孩子買點奶粉,奶不夠吃,孩子餓……要不,你照顧孩子,我和李老五合伙去!”        “啥?我打折你的腿!咱不去,窮死也不去。那河水那么大,兇著哩,你不怕出事?操他八輩祖宗的,這河岔子早晚有人得淹死……”       女人一扭搭,轉身抹眼淚,不再吱聲。   •        陳石頭的臉已紅得像煮熟的豬肝,嘴也不好使了,又灌了一盅,就倒頭打起了呼嚕。        小屋里又傳出女人的嚶嚶哭泣聲。        只見河套里鋪滿了人影,密如螻蟻,東村一伙,霸占了東岸三里,西村一幫,用大網攔住西岸三里,河襠村一簇,高高筑起攔河壩,大網攔、小網撈,就連縫衣針大小的蝦米都難逃……大家瘋狂搶著魚蝦,因為爭地盤,還發生了大大小小戰事十多起,有的臉上挨了拳頭,鼻子流了血,有的后腦勺遭遇悶棍,昏死過去,有的前額被砍傷……看吧,捕魚的人們,就如一場慘烈的生死阻擊戰,有人腦袋纏著繃帶、有人胳膊吊在胸前、有人紅著眼睛……就是沒有人退出這場掠奪。         鬧鬧吵吵,呼呼隆隆。         家家戶戶打魚忙,村里彌漫著一股一股的魚腥味,村人們的伙食自然提檔升級,煎魚、燉魚、炸魚醬、煮魚湯……好像整個村子一下子掉進了魚塘,就連打的飽嗝,都有了小鯽魚的躍動與腥咸。   8         自打孩子們被大人們訓斥,就很少來聽李老五講瞎話了。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他跟在幾匹馬的身后,望著河汊子傻笑,嘴里叨叨咕咕,“操,搶魚,跟前線打仗似地,魚……魚呀!”        “逃兵,你是逃兵!”正在這時,村里的幾個孩子出現在李老五的身后,齊刷刷地喊,像事先進行了排練。         這已不是孩子們第一次這樣沖他這么喊了。可每次聽到孩子們的喊聲,他的心都像針扎一樣地疼。        李老五聽了孩子們的喊聲,慢慢回過頭,臉火燒火燎,成了兩小片火燒云。         “我不……”李老五揚了揚手,冒出嗓子的話,卡在了嘴邊。更讓他不安的是,河襠村的大人大都不正眼看他,好想他真的做了什么埋汰事。       河襠村的男人們因為城里來了個光棍李老五,是緊張了一陣子的,先是用提防的眼光打量著他,后又有意無意地戲謔,李老五都是不哼不哈,該干啥干啥。可男人們還是不放心,把看緊了自家的女人,當做一項最大的事來營生。可女人們是看不住的,老丫就看中了李老五的人品,話不多,肯出力,知道疼女人。這是老丫的母親張寡婦深有體會的。每次到屯子的水井去挑水,只要碰到李老五,都會幫她搖轆轤,搶下她肩上的扁擔,幫她跳到家,倒入水缸,然后轉身就走。后來李老五干脆三天兩頭就來張寡婦家,不聲不響,抓起扁擔挑上水桶,就去挑水,直到水缸滿了為止……張寡婦感激不盡,常常閃出淚花,老丫也“五哥五哥 ”地叫,還拿了手巾給他搽臉上的汗。他忽然臉紅了,額頭的汗珠,更是有肆無恐往外冒,慌忙奪門而逃。         張寡婦有了意思,就想把十八歲的女兒老丫嫁給李老五,可偏偏殺出個黃扁頭。           張寡婦的計劃也就泡湯了。         那些日子,李老五是多看了幾眼老丫的,瓜子臉、杏核眼,兩條小辮子在肩頭拂來拂去,整個人像一株亭亭玉立的向日葵。可他沒有這個勇氣去追老丫,他覺得自己不配,覺得會坑了人家,畢竟身上還背著“逃兵”的罵名……        夜還是那么靜。         靜靜的夜里,他和戰友們沖鋒的場面、隆隆炮火的轟炸場面……勝利凱旋的場面,歷歷在目,還有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小時一起玩耍、一起坐在一張八仙桌旁吃飯……父母看著他們,像看著一枚枚孵化的雞蛋,像羊媽媽舔舐著剛出生的小羊羔,憐愛、慈祥、幸福。可這樣的日子很快就結束了,日本人來了,槍炮和刺刀,頂到了父老鄉親的咽喉上。先是大哥加入了馬占山保衛江橋的部隊、接著是二哥、三哥、四哥,不久家里就接到大哥和三哥陣亡的消息,爹媽就哭死過去,緩過來就是思念還在前線的兩個兒子。         二哥和四哥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后來他也參了軍,后半夜,他隨部隊趟過鴨綠江……可炮聲一響,他就有些緊張,抱緊頭,堆縮在戰壕里。突然,一顆炮彈打過來,班長撲到他身上,一摸,班長血肉模糊,死了,再一摸自己的腦袋,滿手血,兩只耳朵沒了,他昏死過去……醒來,一切都變了,天在旋轉、地在抖動,眼前模糊一片……神經完全錯亂了。怎么回的國,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躺在鳳凰山下一家醫院的病床上。         “唉、唉、唉……假如自己不神經,是不是可以成為英雄,胸前也戴上軍功章?是不是也可以在城里有個好工作,娶個漂亮姑娘過日子,生兒育女?”李老五暗自神傷,可片刻又為自己能有個地方安詳地睡覺,可吃飽肚子,還能和二十幾匹馬作伴,嘮嗑,沒有了嗖嗖的子彈飛、沒有噴射的火焰和雷聲滾滾的廝殺聲,很知足。在他心里,河襠村的日子,就是幸福的模樣。 可他看不慣村人們的偏見、自私和小肚雞腸。          “為了點魚,趕上上甘嶺戰役了……磕磣吶。”李老五一邊給馬添草料,一邊叨咕。         孫大學問也撇嘴,高門大嗓地罵,“這是干啥玩意!怎么連臉都不要了?”          王大白話也嘆氣。          挑著半水桶魚的李大吵吵皮笑肉不笑,不說話。   9                約有月余光景,河套上的人就接二連三撤回來。據說已有三四天打不到一條魚了。           河水落潮了。           回來的人臉上雖然皮膚被曬得黝黑,可泛著光澤,臉上松弛著得意。           李吵吵忙得夠嗆。他游走各家各戶,收錢,名曰:信息費。            “上河套的人都掙著錢了,可沒有我,掙個毬兒錢?”             李大吵吵收信息費的事,被黃扁頭知道了,當晚就找到李大吵吵家。 “吵吵叔,不妥吧,你可是咱屯的名流呀,在乎這點小錢?再說,屯親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誰求不著找誰呀?”        “我就是不平衡,我發現了河襠村里有魚,大伙整地雞飛狗跳,撈到好處,不該給我點報酬?”李大吵吵脖子梗了梗。          “可我覺得不應該,吵吵叔,你自個琢磨琢磨,不能壞了屯風呀!”黃扁頭冷冷地說。          “既然屯長說了,我退了不就得了嗎。”李大吵吵愣了一下,“可也是,屯風不能壞。”第二天,就一家一家把錢退了,但心里有些不得勁,“我操,這黃扁頭啥時變好人了呢,馬糞蛋子發燒了?”           李老五說了四個字:“道貌岸然。”           幾個村人聽得亂七八糟,以為李老五又犯病了。           魚沒了,開始殺馬。殺馬這活都是王大白話來操刀。別看王大白話年歲不小,可練了幾十年的殺豬本事,理所當然為殺大牲畜資格加了分。殺馬不白殺,馬頭是要無償給操刀人的。被殺的是一匹老馬,龍鐘老態,別說拉犁、駕車,就是走路,都東倒西晃。它把所有的青春、力氣,全部奉獻給了河襠村的土地,默默奉養著河襠村的百姓。它的眼角流著淚,可能用盡了全身力氣,打了兩個響鼻,好像是要離開這個紛紛擾擾的塵世,發出的最后告白。只見王大白話摸了摸馬頭,老馬禮貌地用頭蹭了蹭他的前胸,好像在說:動手吧。李大白話從腰間迅速拽出一尺多長的尖刀,往前一探身,一用力,一道寒光送進了馬的胸腔,隨后又快速抽出那道寒光,一股烏黑的血,就噴了出來……不到一分鐘,老馬慢慢閉上眼睛,慢慢倒下,沒有掙扎一下。王大白話又迅疾割下馬頭,放到肩上,興沖沖地回家了。        “你們怎么跟美國鬼子似地……”李大白話殺馬,是背著李老五干的,等他從荒甸子牧馬回來,看到馬皮鋪在生產隊大院,就知道那匹老馬被殺了,腦袋就轟地一下,像是遭到了一悶棍。         馬廄里的馬,已經換了三茬。這些馬都是農事的好把式。可好馬也不過三年光景,都會因勞累、傷病退出拉車和耕田一線。而一旦退出,就面臨著被宰殺的命運。每次宰殺一匹馬,李老五都會跑到河汊子旁獨自流淚,他不忍看那血腥的場面,他會把分給他的馬肉,悄悄埋了。         只有馬,才是他的聽眾,在夜深人靜時,聽馬說說話,也和馬說說話,說那些在朝鮮戰場的日子,那大大小小的戰役,那些死里逃生的場面,和那些被戰火打殘的肢體,那些死去的戰友……他們可都二十多歲呀,生龍活虎,還沒嘗到生活的甜香滋味、甚至沒嘗過女人的滋味……還有自己的哥哥……李老五每次回憶,都不能自制,淚水奪眶而出,嗓子還會放射出悲切的嗚嗚聲。         村人們端著盆盆罐罐,興高采烈地分著馬肉,為秤高秤低爭執不休。   10           忽一日,一輛跨斗三輪摩托車突突突地進了村,胳膊上戴著紅袖標、腰間捆著的皮帶上掛著露出槍把手槍的盛公安,麻利地跳下摩托車。        盛公安向聚集到生產隊大院的村人們舉起手臂,高喊:把“逃兵”李老五打倒批臭!并當場喝令兩個背著長槍的民兵,給李老五戴上寫著“里通外國”的高帽,按下李老五的頭,讓他承認犯罪事實。李老五梗著頭不肯低下,大聲說:“我不是逃兵,我沒里通外國!”盛公安見李老五不老實,還狡辯,沖上去氣急敗壞踹了李老五幾腳,打了幾個耳光。          河襠村的人們有些懵,他們不知道一個馬倌和更官,咋就里通外國?挺本分、挺文靜個小伙子呀。        “要文斗,不要武斗。”孫大學問和幾個上了歲數的村人就上去勸盛公安。         “哎呀,這小子能耐了,還里通外國?”李大吵吵說,他哥哥去了臺灣,臺灣的老蔣和美國佬穿一條褲子,李老五就不是啥好人。        李老五的批斗會因河襠村的老少爺們無心戀戰,斗志不足,虎頭蛇尾,草草收場了。          李老五在河汊子漫無邊際地游蕩。他回想著在河襠村十幾年間,背著“逃兵”的罵名,數次被戴高帽批斗、游街,村民畫他穿著黃棉襖的漫畫,貼滿生產隊的黑板報,就連廁所的土坯墻都糊滿了……         一晃李老五三十二歲了。三十二歲還沒討到老婆,在屯子里不僅被嘲笑,還被認為大逆不道,而唯一讓他聊以自慰的是,寫他大字報和批斗他的高潮,就像河汊子一樣,高潮退去,恢復自由身的李老五,就有些閑散了,他時而躲在馬廄里把自己灌醉。其實他是有機會嘗嘗女人味道的。鬧饑荒那幾年,糧食是緊俏的。餓得受不了的幾個村婦,偷偷跑到馬廄偷豆餅吃,被他抓了正著……乞求、哭泣……脫光了身子,想咋地咋地,只要不告發就行……可他感到惡心,臉紅心跳,他會大罵那幾個老娘們不要臉,喝令她們穿好衣服。臨走,給她們裝一些馬飼料。只是虧了那些馬,他感到對不起這些啞巴牲口。        李老五是個熱心腸,看到誰家壘墻,誰家修屋,他都會不請自去幫忙,只要有一壺燒酒,一個小菜,就會美得他露出鼓鼓的肚皮,拍打著,宣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然后癡癡地笑。他干起活來不藏奸,不耍滑,就有得了他暗暗資助過馬飼料的小媳婦,不顧風言風語招惹他、可憐他,偶爾看到他裹著那件黃大衣從家門口經過,就叫他進屋,幫他縫補一下破馬張飛似的衣片,還給他拋著眉眼……三番五次,李老五就成了一些男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村人們也就忘了李老五不顧傳得玄玄乎乎黃皮子附體的驚悚事,下夾子夾死了偷吃陳石頭家小雞的三只黃皮子,還不顧危險,把將在村子西墳地進村咬死黃扁頭家三只羊的大黑狼堵在窩里,用扎槍戳死。        沒了黃鼠狼吃雞、沒了大黑狼咬羊,河襠村消停了好幾年。女人的哭聲,少了,夜里的恐懼,也沒了。 村人就把那些不敢打黃鼠狼、不敢打大黑狼、不敢掀狐貍窩的事,就該是李老五該干的事。李老五也不爭辯。         可孫大學問卻對李老五伸出大拇指:“自古軍人都受尊敬,老五是這個!”         李老五眼睛潮了。        村人們有了捕魚進城販賣的經歷,開了眼界,就不安份了。         有人奔回土地,有人奔出了村子。屯里強壯的男人們大都跑進了城里,建大樓、修公路……出小攤,一些年輕姑娘去了鎮里的按摩房、歌舞廳、餐廳,有的據說還坐上飛機,飛到了深圳、海南、杭州……        黃扁頭感到世道變了。         一聲滾雷從天際炸響,瓢潑似的大雨隨即傾盆而下。李老五就是在那個下午與兩匹老馬,被河水沖走了。        屯里的男人和女人,急三火四趕到河邊,想撈起李老五的尸首,可水流喘急,根本下不去河。岸邊的女人,望著浩浩湯湯的流水,掩面哭泣。         不幾天,村里就鬧起了“鬼”,就請黃老太太來跳神。    11            轉過年,陳石頭的老婆突然失蹤了,有人說是跟城里的一個來村里的換貨郎私奔了。        陳石頭就沒心思過日子了,他四歲兒子成了流浪者,穿個破棉襖、趿拉著媽媽的一雙大棉鞋、淌著清鼻涕,滿屯子哭哭唧唧找媽媽。陳石頭明顯衰老了。          王大白話在和村人們參加完黃老太太跳神作法不足百日,也就是他百歲生日當天駕鶴西去。            孫大學問依然整天在村里悠然悠然,嘴里還是“之乎者也”。         李大吵吵呢,那個當鄉助的姑爺因貪污救濟款,被盛公安抓了起來,他也就沒啥話題再吵吵了。而黃扁頭還在有滋有味地當他的屯長。只是有村民給他編了一首順口溜:黃扁頭真是絕,東家串西家扯,抱個膀縮個脖,吃完小雞吃大鵝。連十歲八歲的孩子都會朗誦,一看到黃扁頭出現,就有孩子跟著他屁股后大聲朗誦。        黃扁頭聽了一皺眉,笑了笑,說:操,說誰呢?南北二屯不都這德行嗎!    12         河檔村依然是那個河檔村,只是屯子里的空房子多起來,后生們往外走,一到夜里黑燈瞎火,連狗吠聲都連不成片了。         忽一日,三名年輕的鎮公安,開著一輛212吉普車滴滴滴來到河襠村,滿屯子找一個叫李花春的人,說是個當兵的,上邊查清了,他不是“逃兵”,也沒里通外國,是功臣,軍隊首長要接見他。         “盛公安咋沒來?”有村民問。         “出——事——了——”一個有點結巴的年輕公安說。         “咋地了?”        “搞——娘們,被擼了,死——了!別——瞎——問——了。李——老——五——五呢?”          村人們都搖頭,憋著沒樂,說沒這個人呀。        大伙就散了,各干各的事去了。三名鎮公安就從村子東頭到西頭,見人就問,“認識李花春嗎?”          “個不高,沒耳朵……”       “哎呀媽呀!是不是五叔呀,小時候他給我們講的打仗故事,老感人了!”村里的一個趕大車的后生說。          “是五叔,耳朵掉了……被大水沖跑了……八年多了。”        幾天后,河襠村前的小廟被拆除了,豎起一塊高高的石碑,碑上刻著七個鎏金大字:老兵李花春之墓。          墓下,埋著的是李老五來河襠村時穿的那件有彈痕的黃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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